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写给湘西民中80周年庆(黎忠)
引 子
回忆就像一只心爱的紫砂壶,把玩久了会失去原先的质感,表面裹上温润的包浆和密密的指纹,太多个人的印记:时光与温度,心情与汗水,欢快与悲伤。
母校八十华诞文字,庄严而荣誉,我努力从角色里抽离,拼凑记忆的片段,还原青葱岁月的真实。
想到民中,时间的指针会自动跳转到1987年9月,初一开学报到的那个下午。彼时的我,尚且瘦小。一天之内母亲护送我,换乘五种交通工具(渡船、拖拉机、货车、班车、公共汽车),从水灾过后的偏远小镇辗转到市郊这个陌生的校门。望着教室和宿舍,提着行李拾级而上。离愁、憧憬、恐惧、兴奋和迷茫,那是十二岁少年的五味杂陈。
菁 菁 校 园
偌大的校园围绕着一个小山包的依势而建。风雨长廊是那个时代的校舍标签,称之为图腾也不为过,它连接着一息尚存的木质建筑,庇护着一代代学子的成长。以风雨长廊建筑群为核心,砖石结构的校舍如众星捧月般散落在周围。倘若季节当时,便是一片绿树掩映,花团锦簇的景象。
此间自古不乏文人骚客,校舍命名便可见一斑。“盛教亭”下的花鼓表演是上了《人民画报》的,“芭蕉村”“青年村”里有一大帮年轻美貌的女老师,“樱花村”的阳台上的电视录像安抚了多少无处可去的周末学生。
相比校园的自成一体的温馨,周边的环境可谓差强人意,让人心猿意马。
总结起来是四句话:“春眠觉晓,半夜火车咣咣咣 / 夏日炎炎,浑汗如雨山操场 / 秋水长天,白沫漂满万溶江 / 冬季晨跑,沁人心脾冻肉厂”。
干扰归干扰,清晨教室里读书声依然朗朗:“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师 道 尊 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民中光辉历史的沿革, 体现在老师的爱心和经验上,体现在有教无类地悉心培养上。相比一代代走出校门的毕业生,与学校共书传奇的是一个个传奇的老师。他们个性迥异,特色鲜明,以至于在很多同学心里,学校就是老师,对学校的记就是一群老师的形象的集合。
离休的钟老校长是解放前的名牌大学生,是民中的“精神领袖”。每天清晨,总是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头,穿着上两道杠的运动裤,裤子扎过胸口,和学生们一起做早操。早自习的预热是老校长的训话时间。要我们感受英语之美,他会亲自拼读单词“B喔喔K,book”;为了鼓励考大学,他描绘的大学生活不是刻板的,而是有关风月的丰富多彩。和蔼可亲的“钟氏鸡汤”总是让学子们百听不厌,也让负责早自习的老师猝不及防。
很有批评艺术的宋老师,是我的高一班主任,严厉程度能上民中“四大名捕”排行榜。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是对我民中生活的精炼总结。他在数学课上怒骂开小差的学生,摔断了教学圆规;他上课时扯掉了一位时尚男生警服上的五颗扣子,每颗扣子都是在一条“罪状”的斥责下殒命,活脱脱地教学行为艺术。他也为意外离去的同学眼圈发红,潸然泪下,也只有在那个时刻,我们有点明白了什么是铁汉柔情。毕业后若干年,哪些被他骂得越凶的学生越念着他的好。
语老师“加拿大”是绝对是学校里特立独行的人物,除了他的飞机头喇叭裤的留洋范儿,还有他愤世嫉俗口吻下讲述的离奇的励志故事。他说以前家里穷,没钱买纸笔,只能在在雪地上用手指写单词,听到这里我就在琢磨:湘西地区一年最多两场雪,照这个方法他应该考不上大学。另外一个故事倒是有可信度,寒窗苦读的他没有钱吃肉,只能吃学校用农家肥灌溉的大白菜,炒菜的时候没有放辣椒,吃菜的时候却有辣椒皮。
化学老师“弗弗”,作为王牌教师从县里引进到民中,给我们用深入浅出的方式打开了神奇的化学之门。与他精湛的专业造诣同样精湛是娓娓道来的讲课风格,抑扬顿挫的方言搭配轻微翘起的小拇指。陶醉之时不免摇头晃脑起来,谢顶的长发伴着讲话的节奏随风轻摆,一会儿“地方支援中央”,一会儿又“从中央回到地方”。
青年村里一帮新毕业的男老师,以播种机的高尚情怀,把足球的火种带到民中,成为学校体育的传统项目。湘西地区初识足球大概也是源于民中,后来市里面的足球联赛,没民中的学生就组不成球队。
芭蕉村那些漂亮的女老师,是民中的颜值担当,培育花朵的同时,也在滋养眼睛。一时间多少才子佳人的故事,是民中闲暇时候的口口相传的美谈。
莘 莘 学 子
“寒门贵子”是学校推崇的,是老师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榜样。记得有一位女学长,每天在最晚的时间去食堂,一是为了省去排队的时间多学会儿,二是为了让食堂的师傅可以免费给她一些剩下的菜汤,减轻父母负担。那个年代,同学们的家境丰俭已经有所区分,但是团结互助却是学校骨子里的倡导。高考揭榜时,名列前茅的她是全校最富有的人。
相较红榜上的学习明星,还有很多成绩普通的同学,毕业后在各个行业里大放异彩,书写春秋。在他们的身影里,都可以看到独立担当自立自强的民中精神。
和学习明星同样耀眼的是层出不穷的文艺明星。每年一台的元旦文艺汇演,师生同乐,欢歌笑语。看了六年,乐了六年,记住了很多精彩节目和俊俏模样。有一群美丽可爱《赶海的小姑娘》;有惊艳全场的男版《回娘家》;独唱《挑担茶叶上北京》的男生后来进了歌舞团;品类繁多,赶超春晚,什么艺术体操、霹雳舞、居然还有一口京片儿的相声。。。
营养缺乏的青春里,体育明星就是行走的荷尔蒙,本能地催生出崇拜与羡慕,竞相模仿和学习。各种款式的足球队,篮球队一本正经地讨论着自己的队服,煞有介事地布置战术。运动会是以班级为单位的重大事件,是每个学期全民参与的共襄盛举。我记住了三级跳远的13米58,一百米的11秒2。当然,我更忘不了山操场小摊上,那让人垂涎的醋萝卜和魔芋豆腐。
动 物 凶 猛
这是我想要特别书写的记忆,贯穿在周润发占据荧屏一哥的时光里,贯穿在从少年到青年的发育期。校门是苗家吊脚门楼,封闭的校园特别像一座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一边是埋头苦读的蔚然成风,一边是荷尔蒙狂躁的暗流涌动。也许并不光鲜,却很真切。
有一时段流行的混搭形象是:军衣配军裤,军裤要挽边,脚踩黑布鞋,头戴学生帽。如果冬天,批件军大衣套条白围巾更加靠谱了,这种范儿据说能够释放强烈的领地信号。
我校男生的尚武精神声名远播。有一次学长们在四零五地质队和寻衅滋事的混混打了一场遭遇战,击退流氓,扬我校威。保护了女同学,也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受到辖区派出所的大力表彰,给几位同学颁发了“见义勇为奖”。
群雄并起,不免会有一决高下的场景,拳头约架是无伤大雅的文斗,出格者弄出刀光剑影血光之灾来。除了去医院缝针的皮肉之痛,那是要背处分和退学籍的。我们的高中三年是学校的多事之秋,因各种小争端引发的挂彩不在少数,更有两位在校外发生意外,因祸早逝。作为现场目击者,现在想起,还会扼腕叹息,追思流年。
那 些 花 儿
学生时代的萌动,就像春天野花,总是在向隅墙角,不经意地开放。有太多诗歌去赞颂它的纯真,也有很多警句告诫它危害。情节如同电影桥段,只是不同时代有不同版本。观者见其形,尝者知其味。或青涩如李,或甘甜如蜜。
故事一:清逸是被称为“别人家的儿子”那种优秀男生,在一帮邋遢小子的初中班上已然有了儒雅斯文的书卷气。初三那年,清逸喜欢上了一个初一女孩,并以惊人的勇气和速度俘获小师妹芳心。从此以后,花前月下马路边多了一对俊美的身影,自习教室少了那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后来清逸继续读高中,师妹读中专,听说他们经常会吵架,听说师妹还为他割腕几次。后来清逸没有考上本科,听说他和师妹越吵更厉害了。后来他们没有在一起。。。三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看到久违的清逸被人搀扶上大巴。那是我不敢相认的另外一个人,因为酒精依赖而面容枯槁,涣散的眼神里再也找不回那个翩翩美少年。两个月后,我在微信群里收到他的讣告,悲伤之余心里一遍遍默念中学那篇古文《伤仲永》。
故事二:小文绝对是学渣追女排行版上的翘楚,不光是他笃定地喜欢上美女学霸,我们更加钦佩他的表达方式。大概是觉得传纸条的地下交通效率不高,又或者是觉得当面表白勇气不够。小文采用了李白的方法,酒后在教室里诗朗诵,那份直抒胸臆的霸气,惊呆了一班的同学,美女学霸愕然之余说出一句:“我现在不答应你,你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学霸 “救死扶伤”的国际主义精神,并没有让小文脱胎换骨。后来学霸去了顶尖大学,圆了美国梦。听说小文成了财大气粗的老板,只是在喝多了以后嘴里会蹦出那些诗句。
白衣飘飘的年代,我们赶上了尾巴。男生爱读汪国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女生的日记本上抄写着席慕蓉那首《一棵开花的树》。
青春岁月的电视剧,主题歌是《我们走在大路上》,插曲是《同桌的你》。瑕不掩瑜,相映成趣。可谓“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曾 经 的 你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许巍的这些歌词,就像岁月留声机,把我就带回民中时光,让我想起如今已经五湖四海的老师和同学们,想起以前的校园,想起他们的故事。
无论你有多少成就,多少挫折,几多欢喜,几多苦痛。对酒当歌之时,举杯邀月之际,勿忘初心,你我同行。
勿忘初心,民中是我们梦开始的地方。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2016年10月15日截稿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