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9月，我进入湖南省吉首民族中学（现为湘西州民族中学，以下简称州民中）学习，且一待就是六年，在那里完成了初中、高中的学业。五十五年过去了，母校的栋栋楼房、一墙一瓦、一草一木至今还历历在目。我永远也忘不了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风雨长廊，夏日里曾经在那里小息和乘凉的“盛教亭”（州民中亦是罗盛教烈士的母校），我们曾去做过物理、化学及生物实验且条件在省内都堪称一流的实验楼，还有校门口那条清澈透亮的涓涓溪流，而我最难忘的更是母校钟楼上传来的不绝于耳的钟声以及我们尊敬的师长。钟声是那么的宏亮、那么的绵长、那么悠远、那么的荡气回肠，师长们的谆谆教诲以及他们的音容笑貌至今还盘桓在我的脑际…。

有一位哲人说过：人这一辈子，至关重要的是选择到了一所好的学校，碰上好的师长，并受到良好的教育，这些会使他受益终生。州民中当时是湘西自治州最好的中学，也是当时湖南省22所重点中学之一。她依山傍水，环境优美，历史悠久，聚集了一大批湘西地区拔尖的优秀教师。学校所在地原是一座庵堂，故别名“小溪庵”，学校里有一座钟楼，每天用钟声作息。负责打钟的工友姓武，老师们都叫他“老武”，我们则尊称他为“武师傅”（当时他已50多岁了）。武师傅是个勤劳、质朴的老同志，当时他已经在学校打了几十年钟了。在常人看来，敲钟只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力气活，可我们的武师傅在几十年的敲钟生涯里，已将钟声出神入化了，他可以根据不同的作息时间，敲出不同的节凑与旋律，有如动听的声乐一般。他每天用钟声将我们唤醒，又用钟声通知我们上课、下课、自习，我们还在他的那绵绵悠长的钟声中安然入睡…。

石兴禄校长遗像

我进初中的校长是石兴禄（后任党支部书记），石校长是在湘西州土生土长的苗族干部，他十分和蔼可亲，见到学生总是笑眯眯的。我记得那时已进入大饥荒的年月，学校伙食很差，餐餐基本上就是南瓜、萝卜、白菜，有盐无油，清汤寡水，肉食基本没有。幸亏我伯母住在学校附近，她老人家十分耽心我的身体健康，生怕我吃不惯、吃不饱，就经常炒一点可口的小菜（如湖南人爱吃的豆豉辣椒、玉米酸辣椒等），仔细地用小玻璃瓶将其罐好，要我带到学校去吃，而其他同学就没有这等条件了，不少同学都因营养不良得了“水肿病”。石校长对学生的生活特别关心，每次外出回校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学生食堂，看看我们吃点什麽。他看完学生食堂后总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我们那时就天天盼望他来食堂检查。他没有给我们直接开课，但时常会给我们作政治辅导报告。我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们讲学习方法时，曾引用了孔子“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千古名言，这句话本是孔子所提倡的一种读书方法。指的是一味读书而不思考，就会被书本牵着鼻子走，而失去主见。而如果一味空想而不去进行实实在在地学习和钻研，则终究会一无所得。告诫我们只有把学习和思考结合起来，才能学到切实有用的知识，否则就会收效甚微。他为了我们能更清楚地理解这段话的意思，就作了一段十分简单明了的解释：“学而不思枉蛋精（湘西方言“瞎扯淡”的意思），思而不学白费神”。我们都觉得他真讲到点子上去了。就是这么一位无限忠诚于教育事业的好校长、好干部、好领导，也没有逃过那场“十年浩窃”，文革初期就被迫害至死。

初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是向祥芝，她不光使我们知道了什麽是代数，什麽是几何，教会了我们如何解方程，如何进行几何证明，她还教育了我们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全面发展的人。向老师还会讲许多脍灸人口的故事，在那吃不饱肚子的年月里，晚自习当我们把作业一做完，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听她讲故事。从她口中我第一次知道了莎士比亚，知道了罗曼.罗兰，知道了“王子复仇记”中的哈姆雷特，还知道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听着这些故事使我们开阔了视野，丰富了我们的知识，也陶冶了我们的情操，同时也使我们暂时忘记了饥饿。我至今清楚地记得，1961年向老师与刘声仁老师（我们高三时的数学老师）结婚时，老师们送给他俩的一幅对联“夫妻恩爱如几何直线，儿孙满堂似小数循环”（那时还未搞计划生育）。向老师还给我们班的同学发了喜糖，记得那只是一小块饼干，但在那年月里这可是稀罕物啊！好几个女同学半天都舍不得吃呢。2001年7月我回吉首时还邀了几个同学一起去看望了他们，还一起回忆起这些往事，可是没过多久，据说刘老师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向老师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去看你的！

2001．7.15.我们在向祥芝、刘声仁老师家中

我们初中的物理老师姓秦，名字我已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是大庸人（今张家界市），因我年纪较小而物理成绩不错，很得他的喜爱。1962年7月我初中毕业时，还是一个不满16岁的青少年，他送给我一本名为《宇宙》的科普读物，他在此书的扉页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的亲爱的少年，你看过那蔚蓝的天空吗？在那蓝幕的深处该是一幅怎样令人幻奇的世界呢！”语言委婉动人，如诗、如画、如梦。后来我虽未选择学习天文专业，但现在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来我在五彩缤纷的金属材料的微观世界里遨游，我看到的同样是一个令人幻奇的世界。

1962年 初中毕业的我

我进高中的校长是余文奎，高三时他还兼我们的政治课老师，政治课与其他课程相比，是比较枯燥的，但余校长讲课，我们却听的津津有味。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一校之长，而是：他是解放初期湖南大学的毕业生，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

余文奎校长

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又当过记者，阅历丰富，文才、口才都很好。二是当时他未及不惑之年，但因工作劳累，却已满头白发，无疑又使我们对他又多了一份敬重。三是他热爱体育活动，蓝球又打得好，每当在蓝球场上看到他那矫健的身影并飞身投篮时，我们都发自内心的敬佩。余校长知识渊博，晓古通今，他上课时那浓郁的人文气氛，深深地感染了我们，他对我们谆谆的教诲，影响了我的一生。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谈到理想与抱负时用他那充满激情的长沙口音说：“无愤愤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绵绵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话虽不多，却精辟干练，如雷贯耳，成为我终生的座右铭。我在困境中想起它，有了战而胜之的勇气；顺利时想起它，不会因沾沾自喜而忘乎所以。工作中不因事小而不为，胸中有大志，志当存高远，与其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矢志不渝，终于做出了一点成绩，为国家做出了贡献。

我高中时的标记——符号   

高中的班主任是王秀楠老师，他还兼我们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对我们要求极为严格，为我们日后能成长、成才呕心沥血。因为我们年少也特别贪玩，晚自习课有的同学竟然在看小说，这时他就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现在贪玩，但玩不出这间教室，玩不出吉首，也玩不出湘西的崇山峻岭。你们现在少玩点，将精力集中在学习上，今后北京、上海、广州、武汉那些大地方有你们的玩处，可尽你们去玩。”现在想起王老师这些话，讲的真实在啊！他在解放前读过私塾，对古诗词很有研究，他还有一手“绝活”—吟诗，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吟颂诗仙李白的传世之作—《蜀道难》：     

“噫吁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虺，砰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让我们听得如痴如醉，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古诗原来竟是吟唱出来的。后来我们也试着“吟诵”诗，但怎么也达不到王老师的水平，这也许是意境与功夫不到家吧。

2001.7.16.我在王秀楠老师家中与老师及师母合影

高二时的数学老师叫肖健资，他个子不高，走路时总是昂首挺胸很有精神，肖老师是湖南师范学院数学系的高才生，只可惜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影响了他的前途和发展。他上课时言简意阂，逻辑推理十分严谨，真有如英国著名哲学家培根的至理名言所说的“数学使人周密”。在那极“左”思潮盛行的年月里，肖老师头顶巨大的压力（右派帽子），小心谨慎地做人，而他却认认真真地向我们传授知识，我们跟着他知道了何谓平面与曲面，何谓平面几何、立体几何与解析几何；学会了数学归纳法和反证法，特别是反证法（这是一种论证方式，首先假设某命题不成立，即在原命题的条件下，结论不成立；然后推理出明显矛盾的结果，从而下结论说原假设不成立，原命题得证）：当他在黑板上演示证题过程，当一旦出现了“矛盾”，那惊叹号一打，用相反的手段得出命题成立时，坐在下面的我们就会纷纷叫好！我从小就爱好数学，且数学成绩较好，我至今还珍藏着一份高二时代数考试打满分的试卷，肖老师的笔迹仍清晰可见。听说他在改革开放以后调回新宁老家，且在家乡发展得很不错，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真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衷心祝福你肖老师！

教我们高中物理课的是吕声宏老师，他也是湖南师院毕业的高才生。讲句老实话，我的“力学”学得并不好，特别是物体的受力分析，老爱出错。但上高三以后的“电学”学得不错，特别是参加了吕老师组织的课外活动小组，有了实践的机会，培养了我的动手能力，对我以后的工作帮助极大，特别是我大学刚毕业分到贵州时的“赶鸭子上架”(修理发电机)时若没有一点电工基础知识就可能一愁莫展。

记得1964年我正上高二，有一次上化学实验课，胡波老师将一根钢锯条放在酒精灯上烧红，放在空气中冷却后用手一折就弯了；然后又拿了一根相同的钢锯条放在酒精灯上烧红，放入水中冷却，拿出水后一折就断了，我们都觉得好奇怪。胡老师给我们解释道：之所以会发生这两种不同的现象，是因为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使钢锯条的内部结构发生了不同的变化，这就是同素异性现象。没想到的是，老师在实验课上讲到的东西，竟伴随了我这一生，这就是我后来的专业“金属材料及热处理”（简称“金相”专业）。胡波老师后来成了学校的化学特级教师，在省内、州内都很有名，我也为曾经有过这样一位名师的授课而感到光荣与自豪。

“Самое дорогое у человека — это жизнь. Она дается ему один раз, и прожить ее надо так. чтобы не было мучительно больно за бесцельно прожитые годы, чтобы не жег позор за подленькое и мелочное прошлое и чтобы, умирая, смог сказать: вся жизнь и все силы были отданы самому прекрасному в мире — борьбе за освобождение человечества.” 

这段俄文的译文为：“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这样,在临终的时候,他能够说:"我已把自己的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这段前苏联著名作家、我们青少年时代的偶像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就选编在我们高三的“俄语”课本里，我们的俄语老师王兴祥曾领着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朗读，使我至今还记得这段原文。感谢你，王老师，你给我打了很好的基础，特别是我参加工作后，在几次的技术职称俄语考试中都顺利过关，并且还打过高分。

我们高38班的毕业照

从初一到高三，我还有多位任课老师，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她）们，并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她）们的辛勤培养与教育，但实在对不起，因文章篇幅关系，我就不一一称谢了！

1965年高中毕业的我

我的同学们后来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就在家乡发展，几十年过去了，特别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没听说他们之中有犯罪或犯大错误的，这也是老师们谆谆教诲的结果。同学们在校团结友爱、共同长进，直至现在还时常来往、友谊长存。

2001年7月15日我们同年级两大班同学聚会

几十年过去了，母校的钟楼可能早就拆掉了，现在也再听不到那钟声了，但在我心里，在我脑海里，那钟楼上传来的钟声还是那么宏亮、那么的绵长、那么悠远、那么的荡气回肠。钟声催人奋进，长鸣的钟声它时刻提醒我要老老实实的做人，兢兢业业的做事，清正廉洁的工作，踏踏实实的生活。教过我们的老师都早已年过古稀，甚至已是髦耋之年，有的还已作古，但你们真正做到了大文学家韩愈所说的“传道、授业、解惑”，是一代优秀的师表。我的师长们！你们的谆谆教诲已使我受用一生、受益一生。

肖上工

2014年8月13日